对话离职网易的「班味」外国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

前不久，一个曾在网易当游戏谋划、名叫Jack（杰凯）的英国人，在游戏圈刷屏了。他的阅历，乃至破圈到了非游戏范畴，连第三者都来围观「外国人在中国企业上班」的故事。

非游戏媒体也在吃瓜
一方面，他的故事，戏剧味儿实足……打脸来得飞快。
本年4月，他还在说“比来项目很忙每天加班……然则我感到照样挺充实的，很喜欢今朝这份事情”，俨然一副习气加班的姿势；成果本年7月初，他不由得感叹“太累了我”；终极在7月中旬发文公开本身去职网易。

另一方面，不少人在这个外国人身上，破天荒看出了一种国人的认识感。
或许是由于，网友发现，都是在中国打工，岂论是外国人照样中国人，脸上都呈现了浓浓的班味儿。这一刻，年夜家心里突然均衡了——固然长相纷歧样，但年夜伙在海内的生涯状况是一样的，当牛马的时刻，都是牛马。
当然，也有一些人感到他是自找苦吃：英国有那么多不加班的岗亭，非得跑来中国卷。但国外事情真如我们认为的那样好吗。他又为何要跑来中国做游戏。抱着这些疑问，葡萄君找Jack聊了聊。
而他的答复，有些出乎我的意料：在Jack看来，外洋游戏事情室对环球市场的懂得并不周全，薪资报酬也有限；另外，固然事情确切费力，但他并没有是以憎恶或抗拒在中国生涯，相反，他感到本身能进网易当游戏谋划，是十分荣幸的事。
不外，在聊到当下海内游戏行业整体情况时，Jack照样感到“有点惋惜”。他不以为这是只有外国人才感到难熬难过的情况：“对中国人和外国人来说，都很难。”

01 我想捉住这个机遇，去做游戏
Jack最初并没想过本身会来中国做游戏，这中央充斥了各类机缘偶合。
和许多年青人一样，在读年夜学前，他不知道本身将来想做什么事情。和家人磋商后，Jack终极决议进入曼彻斯特年夜学进修西班牙语和中文。此中，西班牙语是他之前就在学的语言，而加上中文则是由于Jack感到中国文化比拟故意思，同时也想挑战一个更难的语言。
依照课程要求，他年夜三在北京师范年夜学（下称北师年夜）完成了为期一年的互换留学，之后年夜四回到英国预备卒业。这时，刷LinkedIn找事情的Jack，才有了进入中国游戏行业的盘算。而这个选择，和他的兴致、恋爱互相关注，或许也说得上是命定如斯。

第一，他发现，中国部门游戏公司在找会说中文的英语母语者。这意味着，就算他先前没学过游戏相关专业，也没做过游戏，也依然有进入游戏行业的机遇。
这是个不测之喜，由于Jack实在一直对游戏很感兴致。他回忆说，本身小时刻玩的第一款游戏，可能是6-7岁时上手的GameBoy《宝可梦金-银》；到了11岁，他有了本身的第一台Xbox；进了年夜学，他也在玩各类主机游戏：“其时玩得晚上都不想睡觉了。”
图源收集
第二，Jack在英国当地并非找不到事情，好比一些做外贸、游戏出海的公司，都必要会讲中文的人。
只是，这些公司更倾向于招会讲英语的中文母语者，而中国海内的公司更想找会讲中文的英语母语者。“许多问题，只有母语者能发现。在母语文化情况下生涯过人，和没生涯过的人，完全纷歧样。”
出海、当地化……这些事情不单关乎翻译，也关乎当地生涯、文化。从这点来说，他确切在中国能力更好施展本身的上风。
图源收集。像这个六芒星，在英国长年夜的Jack，能灵敏地察觉到犹太教要素。
第三，Jack年夜四回英国后，熟悉了如今的妻子、其时的女友Nora。她是中国人，那会儿正在伦敦读研，学业停止后必要回中国。就算是为了和Nora在一路，他也必定要在中国找到事情。
他们前不久刚领证
固然来中国上班的英国人不多，但Jack的家人很支撑他的设法主意。他的母亲其时说，趁着年青，Jack可以多出去体验纷歧样的生涯。就算奇迹失败了，损失也不会太年夜，横竖年青，还来得及从新开端。
就如许，他在年夜四下定了决心，要到中国逐梦游戏圈：“我是真的想做游戏。”在中文互联网上做过调研，相识过中国游戏年夜小厂商后，Jack开端投简历，前去中国介入游戏当地化事情，并于2022年炎天顺遂拿到了网易的offer。

02 中国事情情况，和英国纷歧样在哪。
刚进网易时，Jack并没有当上游戏谋划，而是干着更偏翻译的事情，对接网易海内与外洋团队的沟通互助。究竟，作为没有游戏研发履历的外国人，他想进游戏谋划团队，还有一些坎要跨。
一方面，海内游戏行业，或者说海内整个互联网事情情况，和国外纷歧样。
好比加班，在英国就不多见。但他感到这实在不算最难顺应的处所：“外洋公司偶然也会有crunchtime（赶工加班），以是还挺正常的。”
Jack曾发帖说不顺应调休，不外和我聊时，他说已经不是很在意这点了。
在他看来，最难顺应和懂得的，实在是海内的上下级员工关系：“在中国，你事情环境好欠好，全都要看你主管人好欠好，就宛如主管掌控了你95%的生杀年夜权。”
Jack和同伙交流后发现，在中国许多公司里，当员工和本身的上级产生矛盾时，没有太多员工敢站出来和上级对立、对抗。在英国，这种事不太可能产生：“英国的主管，权利异常有限。即便主管人欠好，他也不克不及对你欠好。好比他们不克不及逼迫你加班，也不克不及成天有意骂你。假如主管这么做了，你完全可以找HR和工会举报他。并且假如是主管做的纰谬，你举报后，很可能是你的主管要走，而不是你走。”
另一方面，他必要补课相识手游。
来中国前，Jack没玩过手游。但来了海内，他想找机遇转岗成游戏谋划，就必需去拆解阐发热点手游。
固然之前不玩，但他并不抵牾手游。相反，他感到手游在中国如斯受迎接，是完全相符市场需求的。
他解释说，在英国，人们不常玩手游，实在很难定论说手游就欠好玩，由于年夜家日常原来就缺少玩手游的场景——年夜部门打工人都住得离公司很近，住得远的也通常会选择开车上放工，以是险些没人会在通勤路上玩游戏；由于加班少，5点放工后有年夜把光阴玩游戏，年夜家不消锐意遴选单局光阴短的产物；对英国年夜部门家庭来说，PC、主机并不贵，花费得起，以是玩的人也多。
在中国，环境刚好相反，以是手游反而更受迎接。
就如许，Jack常年积聚着敌手游的懂得，同时还自动在事情习气上融入国人团队，用中文沟通、和年夜家一路加班、多和国人社交……终极，在客岁岁尾，他胜利转岗，进入网易某项目当体系谋划。

不外，Jack表现，在广州网易园区，像他如许和中国人打成一片的外国人，一只手就数得过来。剩下年夜部门外国人并不想逼本身融入不习气的事情情况，只是按部就班干着本身分内的事情，反面年夜家一路加班，也不怎么和中国人交流。有些人固然在海内待了挺久，却连中文都说欠好。
在他看来，如许的事情状况实在很危险：“你薪水不低，又不肯意和年夜家一路加班。那公司经济艰苦的时刻，你感到会先炒谁。”
何况Jack的目的是做游戏，而不是一直干着翻译、当地化的事情。为了这点，他也必需跳出本身的舒适圈，跻身到谋划团队里。

03 中国游戏行业，有点惋惜
听过他在网易的斗争史后，我不禁开端思虑：从在北师年夜互换留学，到进入中国游戏行业上班……他在生涯上会不会有落差感。会不会懊悔来中国。
Jack表现，落差感确切有，究竟在北师年夜留学时，他只是据说过996，但没阅历过996，没什么实感。
但要说懊悔，那还真没有。事实上，他感到本身劳绩挺多：“我很荣幸，在网易遇到了很好的主管。我没有做过游戏，但他乐意给我机遇进项目组当体系谋划。并且他人很好，听得进团队成员的意见。”

只是，抛开小我在网易的荣幸阅历，放眼整个中国游戏行业谈感触时，Jack照样叹了口吻：“我便是感到有点惋惜。”
一方面，他感到当下中国游戏行业的情况，晦气于造就创意。
其一，他据说部门中国游戏公司，并不尊敬员工，还老是把员工逼得很紧。而人在不放松的情况下，很难产出创意。
好比，一些公司每每会在员工年限久、人为高了的时刻，把人炒失落，换成更廉价的新人；再好比，部门公司会要求员工996，会要求他们写月报、周报，乃至这天报，老板则牢牢盯着员工的事情时长、事情内容量；此外，他还提到了在年夜厂中不算少见的末位镌汰制（立项一堆项目，末了只拔高个儿），在Jack看来，如许滥用人力和经费，阐明厂商从一开端就没想清晰到底该做什么，同时，它加重了员工在事情中觉得不安的水平。
在这种令人紧绷、觉得不被相信的情况下，员工可能也没太多心思去在乎创意：“游戏应该是一种享受的乐趣，制造它的流程，也是产出创意的流程。假如重视创意，你确定必要你的人才放松下来。让人不放松的轨制，是有违创意的。”
其二，从立项角度来看，他感到部门公司过于重视数据了。
“创意自己便是缺少数据的。你做一个全新的器械，好比全新的弄法，或者全新的天下观，你怎么去和老板说。你稀有据来证实这个偏向走得通吗。如今就宛如，你必需要先拿一个胜利的产物来给老板看，疏解他们数据很好，然后团队能力接着搞。”
Jack解释说，这也是为什么外国人总感到中国游戏在抄——当然，他感到如许的说法有些过火，中国游戏不至于满是抄的。但他懂得这些外国人的设法主意：许多中国游戏是站在先前胜利产物的根基上去做的，以是总让人感到不是很立异。
Jack带了对联回英国过年
另一方面，他感到固然许多中国公司为了和国际接轨，有招外国人，但在雇用之外，他们在其他方面并没有做好和国际接轨的预备。
起首从职业成长角度来说，外国人在中国事有职场天花板的。很少有中国公司乐意让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当主管，或更高的治理层。Jack推想，可能是由于中国老板感到外籍没法带中国人。
其次从研发层面来说，中国公司的管线广泛不算成熟。
他熟悉一些从外洋事情室跳槽到海内公司的外国人，他们每每会为中国公司管线问题觉得震惊。打个比喻，在外洋事情室，假如团队已经定下了deadline（截止日期），那么所有相关需求就必需在deadline之前做完，之后不会容许有新需求插进来，能例外的很少；在海内，固然年夜家也会定deadline，但过了这个日子之后，每每照样会有许多新需求插进去，deadline形同虚设。
这让一些在海内做美术或音频的外国人，觉得头年夜——游戏顿时要上线了，谋划还在提新需求。在外洋，谋划至少必要提前3-4个月把需求提完，给团队充分的光阴去做。
末了从治理方式来说，固然把外国人招进来了，但部门中国公司并没有效国际化治理方式去治理团队。
一些厂商依然秉持着老一套的治理方式，也便是前面聊到的、不得当创意产出的治理方式。而被招进来的外国人，就算是环球规模内顶尖的美术职员，在如许的治理方式里，也没法施展本身的作用。“这些公司不会自省，不会去想是不是本身哪里出了问题。做营业的人就很被动，不管你才能多强，进了公司就要被公司推着走。”
并且，即便已经雇佣了外国人，个体厂商在做外洋营销时，依旧没能跳出中国思绪，或者可能是不敢。“太板正的营销，在外洋是很难出圈的。国外玩家就喜欢放得开、玩得开的游戏官方。但这么搞，有些海内的老板又接受不了。”
他举例说，在外洋社媒热度不低的《蟹蟹寻宝奇遇（Another Crab's Treasure）》，官号就很爱整蛊玩梗，活得没点官号的样子。外洋玩家就好这一口，但中国游戏敢这么跳脱的，不多。
落井下石的是，客岁末至本年初，因为游戏行业整体不景气，Jack发现，上述这些问题，不仅没有削减，在海内反而变本加厉——裁人、降薪、更多的加班……对外国人，分外是对那些在外洋上过班的人来说，如许的事情情况确定是越来越难接受的。
Jack同时强调，他明确这事对国人来说同样糟心。而且，他懂得从岗亭供需关系来说，国人所背负的就业压力会比外国人更年夜：“这便是我觉得惋惜的缘故原由。我感到中国不缺有创意、有设法主意的人，但历久来说，这种压抑创意的事情情况，会危害中国游戏公司在环球的竞争力。”

04 外洋游戏公司，并没有更「嵬峨上」
那么，国外事情室环境会更好吗。
Jack没在外洋游戏公司上过班，究竟他在中国更能施展本身的就业上风。不外依据他在外洋社媒里的察看，以及和身边一些在外洋游戏公司事情过的外国人交流，Jack发现，国外公司也谈不上完善。
第一，外洋游戏从业者的薪资，广泛会比中国的低。
这里所谓的薪资比中国的低，并非严厉意义上的比数字年夜小。而是联合房租、饮食、看病等生涯开销来看，在外洋，游戏从业者的生涯水精确实不算高。
这倒不是老板有意欺压员工，只是单纯情况便是如许——想赚年夜钱，想暴富，外国人不会优先想到进游戏行业；那些为爱发电，真的想做游戏的人，才会斟酌进游戏公司。
英国许多人偷自行车，Jack在海内买自行车时，曾下意识担忧被偷。
第二，外洋年夜厂敌手游的懂得后进太多。
来中国后，Jack发现，手游才是环球最年夜的游戏市场类型。但许多外洋主机、PC年夜厂，先前却轻忽了这个机遇：“年夜家总是盯着本身所处的欧美地域，却没看到东南亚、非洲、中东等地域，玩手游的人更多。这是许多外洋公司注意不到，或者可能是他们看不起的一件事。”
固然今朝部门外洋年夜厂也开端存眷手游，但在当下和中国公司比，他们敌手游的懂得和研发才能，已经后进太多。以至于他们想做手游时，一些年夜厂，好比育碧、微软、暴雪等，还必要接洽中国厂商来协助做：“我们（外国人）本身没有才能去开发一款很好的手游，或者可能是我们没人乐意做。”
《刺客信条：Jade》由育碧和腾讯互助推出
第三，不少外国人对中国游戏抱有成见，轻忽了此中值得进修的部门。
Jack表现，不认识中国游戏的外国人，总在潜意识里以为中国游戏即是Pay To Win。但现实上，环球最胜利的几款中国手游，像是《王者荣耀》这种体量的产物，贸易化年夜多和Pay To Win无关，主要是在卖皮肤。
并且对照海内外游戏后，他发现，海内游戏在社交弄法上显然做得更成熟。他能在像《和平精英》如许的中国手游上，享受到和三四小我一路玩的乐趣，就这点来说，手游在中国也是一个很好的社交软件。但外洋很缺相似的产物。
以是，Jack并不感到外洋游戏公司就更「嵬峨上」。外洋照样海内的游戏厂商，各有优劣，难说谁就比谁更好。
英国的肯德基不如中国的好吃
在他看来，年夜家之以是会聊海内外厂商、市场的区别，实在照样由于相互之间认知不够：中国游戏厂商很懂海内手游市场，但要出海，在管线和治理上和国际接轨，他们对外相识显然不敷；同理，欧美游戏公司认识当地主机和PC市场，但轻忽了更年夜的手游市场，他们对外也知之甚少。
聊到这儿，他还吐槽了下干葡萄君这行的：“我感到海内外游戏媒体，在这点上做得都不够好。”
固然外洋游戏媒体已经成长较为成熟，呈现了一些比拟年夜型、头部的媒体公司，但至今仍很少有人纪律地报道中国市场。成果便是，问欧美玩家知道哪些中国厂商和游戏，许多人只会说米哈游和《原神》；外洋从业者可能还会弥补说腾讯和网易，究竟这两家年夜厂在外洋有不少投资行动，但要问知不知道哪些是腾讯和网易的自研游戏，他们也不太能答上来。
但这不代表外国人不想相识中国。Jack先前给TechRadar、Games Industry.biz等外洋游戏媒体投稿文章，先容中国游戏，或剖析中国市场，就多次被采用宣布。
Jack部门投稿文章的题目
换个角度来看，Jack感到，这也意味着海内媒体错失了一个颇年夜的机遇：没人做英文内容，给外洋用户先容中国游戏行业。与此同时，IGN却开了中文营业；Games Industry.biz等外媒固然没中文版，但也有不少海内从业者在存眷。他表现：“我发现这个的时刻还蛮惊讶的，这也让我明确了，为什么外洋那么多人缺少对中国游戏的相识。”

而信息越少，越不清楚，身处茧房中的人，就越容易陷入成见和误区。

05 去职之后换个思绪：先享受生涯，寻求妄想
从网易去职之后的Jack，也在经由过程本身的方式，来测验考试缩小海内外网友之间的认知隔膜——借着如今闲下来的光阴，他把更多精神花在了自媒体上，分享一些中外文化对照的内容，让外国人更相识中国，也让中国人更相识外国。
@Jack杰凯 在小红书、B站、抖音等平台均开设了账号
Jack表现，这是他小我想要做的工作。可能拍视频、剪视频、写案牍累了点，但究竟做的是本身的器械，累点也乐意。
Jack将本身参观哈尔滨731军队遗址罪证陈列馆的视频，发到了YouTube，愿望更多外国人能相识这段残忍的汗青。
YouTube高赞评论
至于什么时刻回游戏行业。他说，本身临时没有急着找事情的动机，而是想先歇一歇，享受生涯：“我和Nora刚领娶亲证，刚好趁这段光阴度下蜜月。”
Jack和Nora在张家界
而和Jack聊下来后，我发现，固然部门网友用瓦解一词来形容他，但这种说法可能并禁绝确。倒不如说，如今平静讲述着过往的他，更像是想通后，自动调整了生涯重心：
当初来中国、进年夜厂做游戏时，他也曾经心全意扑在事情上，对付先前这个选择，Jack并不觉得懊悔，以为这是许多年青人初入社会必经的阶段；只是几年下来，他如今发现，本身可能并不想要那种快节拍、人被事情推着走的生涯。正因如斯，去职后的Jack换了个思绪：“先去好好享受生涯，寻求本身的妄想……想要幸福的话，就得先找到幸福的起源。”